2023/09/12
平埔原住民族群入埔200週年--打里摺(Taritsi)的埔里夢
圖、文.鄧相揚

據史料記載以來,十七世紀的臺灣,西部平野原屬平埔族群領域,並以部落或部落聯盟保有其生活空間,從荷治到明鄭時期,因外族之介入,部落社會產生巨大的改變。

清康熙年間,統治勢力由南部往中部地帶挺進,採「綏撫政策」,亦即「順者撫之,逆者剿之」。對歸順的部落土目、頭目授予土官之名;而通曉番漢語以辦納番餉及課差役者,命為通事。當清軍無力綏剿民變或番變時,乃運用「以番制番」策略,脅迫「親清番」去消滅「抗清番」。官僚庇護下的漢人拓墾集團隨之在後,「番產漢佃」只是權宜設施,主要目的乃是取得土地權。

康熙38年(1699),道卡斯族(Taokas)因苛政發起吞霄社抗清事件。臺灣道前往剿撫,並使用「以番制番」策略,徵調南部西拉雅族社群協助作戰,然戰事不斷擴大,無法制服,清政府旋以大批糖、煙、布匹等物品,脅誘巴宰岸裡社人,協助官兵弭平番變。此後巴宰族獲得清政府的賞識,開啓了合作的肇端,獲得由后里臺地擴展到臺中盆地東北部地區的封邑。亦於康熙54年(1715)正式歸順,由「生番」變為「熟番」。

康熙60年(1721)爆發「朱一貴抗清事件」;雍正3年(1725)水沙連地區發生「骨宗事件」;雍正9年(1731)至10年(1732)跨十餘社群武裝抗官行動的「大甲西社抗清事件」。巴宰族岸裡社群積極協助清政府弭平番變及後續的搜捕行動,此番「以番制番」策略,造成平埔族群人心惶惶,四處逃逸,岸裡社則從中獲得殊榮與利益。此後巴宰族成為中部勢力最大的族群。在第一代土官阿莫及其子阿藍、第三代土官敦仔帶領之下,族人積極學習漢制,以求得功名與漢化文明標幟。中部地區的其他平埔社群,亦不得不薙髮歸順清政府為「熟番」。

與此同時,岸裡社在漢通事張達京的主導下,由土官敦仔進行臺中平野的「割地換水」,其間「佃權」與「業權」、「贌業」與「典業」的糾紛不斷,導致土地流失及空有田業而無租可收的窘境,接著若干漢民放債重利,占據番業,且不容取贖。又有漢人藉名稅屋,開張米酒什貨生理,進而私通土著婦女,番業變民業,番社轉民村,產權外流,社民生活空間日趨狹窄,陷入赤貧化的窘局。

乾隆51年(1786),巴宰族再次協助官方,成功弭平林爽文抗清事件,接著而來的「屯番之制」並沒有帶給平埔族群實質利益,反而在土牛界溝防禦之外,更加重防番的重任,原來分撥養贍埔地,表面上在讓守禦的屯丁生計無慮,事實上反成為租贌與買賣的另一問題。

社群部落赤貧化,「佃權」與「業權」、「贌業」與「典業」的糾紛不斷,導致土地流失、空有田業而無租可收的窘境。而「屯番之制」成為中部平埔原住民族群共同面臨的難題。

嘉慶9年(1804),巴宰族潘賢文率領跨族群的「熟番」,包括巴宰(Pazeh)之岸裡、阿里史社,道卡斯(Taokas)之大甲、吞霄,洪安雅(Hoanya)阿里昆Arikun之北投社,以及巴布薩(Babuza)阿束、東螺等中部平埔諸社共千餘人,從卓蘭經竹東、關西、新埔、桃園大嵙崁溪,進入宜蘭拓墾。此乃渠等唾棄國家苛政,和漢人貪婪墾殖的明證。最後流離失所,不得不以「流番」身份聚居在宜蘭的貧脊之地。

嘉慶19年(1814)爆發郭百年侵墾水沙連事件。渠等濫殺無辜,導致埔裡社勢力衰退,無力阻擋北方眉社群等的侵擾。洪雅族群北投社進山打獵,接受邵族建議,於道光3年(1823),偕同中部各平埔族群,包括道卡斯、巴宰/噶哈巫、拍瀑拉、洪雅、巴布薩等族共同簽訂〈公議同立合約字〉,此約僅是前奏,翌年(1824)再立約〈思保全招派開墾永耕字〉之後才實際行動,雖由十五社代表具名,實際上有三十餘社參加入埔拓墾,進入埔里盆地後訂定公約「毋許入山擾劫生番,毋許持強凌弱,毋許引誘漢人在此開墾,毋許傭雇漢人在地經營,若有不遵,鳴眾革職」的誓約,並以「打里摺(Taritsi)」之名互稱(意即「番親」),試圖建立中部平埔族群的烏托邦,讓世代子孫得以衣食無缺。

平埔族群人多勢眾,超越原埔、眉兩社的傳統勢力,最終成為埔里盆地的新主人。埔裡社人被迫融入平埔社會;而眉社、水眉社族人,不得不退至內山,加入同為泰雅族的萬大群、眉原群內,甚或賽德克族的社群。

然而,族群共盟仍抵擋不住漢人勢力,主要此處沒有產鹽和冶鐵的技術,生活所需皆賴西部地區輸入。當土地成為商品,貨幣經濟主導人的生活與價值觀時,平埔族群的共生、共享社會逐漸解體。

清光緒年間政府推動「開山撫番」政策,加以閩、粵漢人不斷移入,伴隨社學教育,漢文化終成為主流文化。日治時期依循清朝的撫育、教化政策,加上後期的「皇民化運動」,使得平埔族群的文化逐漸式微,祖靈信仰與歲時祭儀為之中斷。戰後,平埔族群的文化核心與內涵,失去傳繼文化的根源,被迫走向漢化的不歸路。

自道光3年(1823)起,平埔族群移入埔里盆地,建立家園,繁衍後代,至今已屆二個世紀,可謂「他鄉變故鄉」。這二百年來,經歷各朝治理,族群間展開文化融合與競爭,平埔族群總在劣勢的一方,加上通婚頻繁,其民族邊界漸趨模糊,後代子孫恐亦不知自身平埔族裔身份了!?
圖一 道光8年蛤美蘭社的古文書。
 
圖二 洪安雅族文化復振活動仿道光八年的古文書,立下盟文。
民國84年(1995),埔里鎮公所和新埔里發展委員會復辦平埔走標的競賽。88年(1999),巴宰族跨社群舉辦「走標、牽田」活動。921地震後,巴宰、噶哈巫、洪安雅、拍瀑拉等族社群,積極進行文化復振與正名運動。期冀還原平埔族群的歷史記憶以及民族前瞻,最重要的是獲得政府的認定,恢復臺灣原住民的身分與地位。
圖三 噶哈巫族人過新年走標。
圖四 洪雅族之年度祭祖走標。
​​​​​​​圖五 洪安雅族的祭祖儀式。
​​​​​​​圖六 1995年埔里鎮公所首度恢復近一甲子未曾舉行的埔里平埔族群走鏢儀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