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吳帷稜
攝影／劉孫齊
採集提要
在不靠海的山城小聚落，採集故事
座標：南投縣埔里鎮蜈蚣里，埔里的最東側
蜈蚣崙這個聚落由來自台中新社水底寮的噶哈巫族先人開庄，而後有客家人、福佬人、外省人不斷移入混融。以蜈蚣為名，並非此處多蜈蚣，而是山勢如蜈蚣匍匐。曾經刺竹圍庄，因地處原漢之間，區位險要。而今自然已無族群衝突的驚險情景，但地方上長輩們對淺山環境的親近熟悉，仍保有豐富採集漁獵的記憶經驗，有自己的味覺審美和偏好。我預計利用一年的時間，依著四時時令，向長輩學習各種山林利用，採集漁獵，加工醃漬等等。並記錄在〈山事采集〉這個系列。
在長輩帶領下爬蜈蚣崙山找三腳柱和箭筍。
三腳柱（sann kha tú-á）
清明時節，山上開始冒出各式筍子與蕨菜，是春夏之際的山林旬味。
三腳柱是一種可食的蕨類(註1)，和過貓有點像，但相較之下苦澀味稍重，產季短暫，約莫在清明前後，是老埔里人的集體記憶。每逢此時，不時可見埔里菜市場或臉書地方社團裡有人在賣，一把把處理好，浸於水中待售。
而蜈蚣崙聚落靠山，長輩自是有許多採集經驗。聽聞日本人喜愛此味，過去曾有過一波外銷榮景，許多長輩曾經不止採集自食，也交付中盤商，換取零用錢。
三腳柱，摘取植株頂部嫩芽部分食用。
在埔里，無論是閩南人或噶哈巫族人，均使用同一發音：三腳柱仔（sann kha tú-á），並意譯之：因其頂端會分三枝，指向天空。但這究竟是閩南語，還是閩南語向南島語族借音呢？始終讓我很好奇，特別是得知周邊族群如布農、鄒族、乃至花蓮阿美，都有類似發音的時候。
因為三腳柱仔有苦澀味，周身遍佈細毛，需要用草木灰水浸泡一夜，之後才能清洗並料理。於是成品往往帶著一股幽幽的來自草木灰的煙燻氣味。有長輩表示其家族喜用樟樹、荔枝或龍眼木的草木灰來處理它，便是對此氣味有偏好和追求。但也有長輩認為不管什麼灰都可以，只要不是漆樹類的就行—這便單純是食用安全上的考量了。
傳統料理方式上往往是簡單的加蒜清炒，或是炒味噌。和過貓類似，帶一點粘液，被老人家認為是「顧胃」的菜。若來不及提前用草木灰浸泡三腳柱仔，烹煮前臨時用大量的鹽搓洗，也是一種處理方式，但似乎口感就稍微偏軟爛了。
味噌炒三腳柱。
箭筍 (Alibu)
埔里環山多竹林，既有野生也有管理的筍園。三四月吃筍正是時候，無論是桂竹筍、孟宗筍、或是箭筍。
箭筍只有在清明前後的一個月盛產，產季短暫。在埔里的本地價，約莫是一斤一百元，這還是帶殼的售價，去殼的話會失去一半以上的重量。而經過這次和在地族人上山找筍，便很能理解價格何以如此高貴---採筍十分不易。
萬伯出身自本地的噶哈巫家族，從小有豐富的山林經驗，4月7日當天他帶著我們從埔里榮民醫院停車場旁的土坡一翻而上，便是蜈蚣崙前山。出發兩個小時後才遇到第一叢箭竹，撥開箭竹叢，隨萬伯蹲低觀察，等眼睛適應之後，便會發現那些綠色褐色都有深淺之別，從中辨識出紅褐帶青的箭筍，撥開土壤，摸索著折斷。
箭筍，蜈蚣崙以紅殼品系為主。
萬伯示範著手指捲著筍殼往下的剝除方式，我們生疏地模仿著，一時未能掌握那份巧勁，每每不慎把箭筍攔腰折斷。試吃看看，野生的箭筍筍味鮮明，苦中帶點回甘。
至於如何料理，家家各有妙方，有說加蒜爆香與梅乾菜同炒，有說還可以加點肉末或刺蔥增香等等。那就取最多人提到的公約數-蒜與梅乾菜吧。依著阿婆叮嚀，要先用油將蒜和梅乾菜爆香，箭筍切段並將尾部粗大的部分拍鬆，再加入同炒以幫助入味。
在4月11日與在地長輩的交流餐會上，除了我們青年向長輩學習採集，並嘗試復刻料理的家常版本「梅乾菜炒箭筍」。另外也邀請了料理設計師-芷銥，分享她設計的新創料理「箭筍稻禾野菜」，將日式豆皮塞入清燙龍鬚菜和箭筍，淋上一點美乃滋。賞心悅目之餘，口感清脆爽口，大受好評。
梅乾菜炒箭筍。
傳統味，新嚐試---龍鬚菜箭筍稻禾。
當天在眾多長者的熱烈交談中，可以發現Alibu這個族語稱法還被廣泛在口語中使用，而且即便不是族人也都知曉Alibu所指為何。將族語單詞混入閩南語中使用，是平埔聚落中的習以為常，「我共你講，Alibu按呢煮尚好吃！」。
活動間隙，我們還準備了一些未剝殼的箭筍，邀請長輩們示範如何處理。長輩們一擁而上，興奮展示，每個都手勢飛快，風捲殘雲，成把箭筍瞬間便被脫去了外殼，而長輩們欲罷不能。
箭筍的確是這個靠山聚落的人們別具情感的集體記憶呢。經此一季，原本對箭筍並無特別偏好的我，也留下深刻印象。以後每逢4月，應該都會憶起「這是採筍的季節」，看到快炒店菜單有此項時，也會點上一盤，以回味長輩口中的那份「苦甘」吧。
長輩們一起品嚐家常美味。
【延伸閱讀】山事采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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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註一】編按：三腳柱中文學名為何，地方說法莫衷一是。依照地方資深生態解說員的觀察，蜈蚣崙山上大部分是巒大蕨，因此推估蜈蚣社區居民所稱之「三腳柱」應為巒大蕨。